
内容提要:本文主要探讨中国佛教在太虚大师的整个佛学体系中、在他的佛教世界弘化中的地位,发现他曾提出“中国文系佛学为世界佛学中心”说。这是他对自己的中国大乘佛教信仰、民族文化认可和自信的体现。我们应该注意到中国的大乘佛教在中国民族文化中、当代世界佛学中的地位与意义。
关键词:太虚大师 中国文系佛学 世界佛学运动 民族文化
太虚大师是中国近代著名的佛教理论家和佛教改革家。他针对中国佛教的弊端,提出教理、教制、教产三大革命。针对教理方面的革命,太虚大师提出了“人生佛教”理念,为当代中国佛教所推崇。对于中国佛教,太虚大师向来是推崇的。但中国佛教在他的整个佛学体系中、在他的佛教世界弘化中的地位如何,却很少有人讨论。本文将对此做一个探讨。
一、了解佛教、弘扬佛教于世界普利世人须依靠中国佛教
1920年,太虚大师作《佛乘宗要论》,里边是如此讨论现在的印度佛教、锡兰佛教、日本佛教、中国佛教:佛教虽发源于印度,但现在的印度人多数信仰印度教,印度已经几乎没有佛教。纵观现存的佛教,锡兰佛教只有小乘教,不能代表佛教的全部。日本佛教虽然也是大乘佛教,但对于佛乘的道理与修行不如中国佛教体会得精微深奥,日本佛教创立的各个宗派没有大的殊胜处。中国佛教的大乘八大宗派广泛流行已经很久,教理行果精彩、完备,所以要发扬光大佛教于世界普遍利益世人必须凭藉中国佛教。太虚大师云:
兹就佛教观察,其能昌明宏扬于当今之世亦须有藉乎中国,二者相需如鱼如水。请试言之:佛学发源于印度,今则反形衰落,以印度婆罗门古教复兴,奉之者十居六七,回居十二,耶居十一,奉佛者百仅二三,末法之世已应如来预言。而锡兰仅有小乘,大乘佛种之不断,今则端在中国与日本。日本佛教虽盛,而于佛乘理行殆不如中国体会精深,创立各宗无大殊胜。近且专以国家为本,兼重欧化,佛教实居第三位,仅能为其国家所利用,宏扬之责当不属之。至若中国大乘八大宗派盛行已久,教理行果灿然美备,诚欲昌明佛教普利世人,舍中国外实无第二者能当斯任,愿国人勉旃!
类似的表达,可见于太虚大师与德国乐始尔博士的交谈中。1924年,德国乐始尔博士来武昌佛学院与太虚大师讨论大乘佛法,太虚大师说:印度本土的佛教几乎绝迹。中国佛教凭藉玄奘等之传译,窥基等之阐扬,人才辈出,八大宗派相继兴起,所以只有中国佛教将佛法的精微奥妙阐发出来。日本佛教由中国传入,日本关于佛教的典籍论著都使用汉文,现在能深入探讨佛法的日本人都精通汉文。所以要详尽而深入地了解经论的意思、深奥与秘密的旨趣,必须通过中文。这是在劝乐始尔博士学习中文。太虚大师指出:
但欲传布佛法,则应深通教理;欲通大乘教理,则非通达中文不可。盖以印度大乘佛法,自中国唐代以降,衰落几至于绝;惟中国赖玄奘等之传译,窥基等之阐扬,人才辈出,各宗继起,是以佛法之精微奥妙,为此土所阐发无余矣。至于日本之佛教,则全由中国传去,近千年来,其关于佛法中之典籍论著,皆用汉文,即今日日人之能深究佛法者,莫不精通汉文。其故由于经论之意,深密之旨,实非由中文不能透彻也’。
二、中国文系佛学为世界佛学唯一的中心
1928年至1938年是太虚大师佛教改进运动的第三个时期。在此期的佛教改进运动中,太虚大师发起并推动了世界佛教运动。“世界佛教运动,即是佛法救世运动。”这种运动是太虚大师佛教运动中一贯的宗旨,在之前的佛教改进运动中早就有这种趋势,不过当时太虚大师想先把中国的佛教复兴起来,用作世界佛教运动的中心和基础。1928年,太虚大师出访欧洲,在法国巴黎时,发起世界佛学苑,发表宣言书及组织计划,在英国、德国、意大利各地设通讯处。世界佛学苑是太虚大师世界佛教运动的载体和具体落实。世界佛学苑的目的,“在综合世界的佛教,研究成世界的佛学,实现为世界的新佛教”。笔者以为,不论是世界佛教运动和世界佛学苑,太虚大师都以中国文系的佛学作为主体和中心,这可以从他在法国的演讲中能看出来。
1928年9月,太虚大师在巴黎发表《西来讲佛学之意趣》,他认为欧洲人只知小乘上座部巴利文一派佛教是偏狭的;欧洲人研究梵文、藏文经典,但梵文大乘沦没不全,藏文偏蔽于混杂婆罗门行法之密教,所以欧洲人未知真正的佛学。太虚大师指出:“真正佛学,今仅存于华文及华人之实证者。”中国流传的佛法是佛灭六百年后,印度第二期流行的佛教,即大乘教法。“现在世界上所流传的纯正大乘佛教,还是在于中国。”(《建设现代中国佛教谈》)
1928年10月,太虚大师在法京巴黎东方博物院演讲,讲稿整理为《佛学之源流及其新运动》。其中,太虚大师谈及现今佛教在世界上三个中心,即为缅甸、暹罗等处的佛教中心的锡兰一系佛学,为蒙古与满州佛教之中心的西藏佛教一系的佛学,为日本、朝鲜等佛教中心的中国文系佛学。太虚大师认为锡兰为中心的一系佛学,局限于上座部一派的小乘佛学,不足代表和整合小乘各学派及大乘佛学全体。西藏为中心的一系佛学,于巴利语系的佛学一直没有传入,侧重于印度所传混杂婆罗门的密宗佛教,还夹带入西藏民族原有的颇母教魔术,所以对于佛学的真相,未免掩蔽不彰。相比前两系佛学,中国文系佛学则更加完备。太虚大师说:
即为日本、朝鲜等佛教中心的中国文系佛学,曾经七八百年的长期翻译。印度的佛学大师,自北方的陆路与南方的海道,既持其梵语系的巴利语系的佛教经律论,纷至传译,而中国若法显、玄奘、义净等,亦或从陆道或海道留学于南北东西中之五印全境,归国传译,于是印度原有小乘大乘的经律论,以及密宗的仪轨等一切,无不承受;且加以融化光大而现为隋唐间大小乘十三宗的伟观。既有直探佛陀觉源心海的禅宗,以握得佛学的根本精神,亦能发挥印度传来之大乘法性学、法相学,及小乘之成实学、俱舍学。且创为融合大小乘之律学,并以禅宗的精神综合一切佛学,组织为天台学、华严学。
太虚大师认为中国文系佛学则可以融合锡兰和西藏的两个佛学中心系,成为世界佛学唯一的中心。太虚大师对中国文系佛学给予和很高的认同和期许。他说:“虽近数百年,渐见衰颓涣散,然以中国佛学元气的充足,及近十年来中国民族对于佛学的觉醒,不难由中国佛学的中心系,融合锡兰及西藏的两个佛学中心系,率归于释迦佛陀的觉源心海,一跃而为世界佛学唯一的中心。”
1929年,太虚大师从欧洲访问回国,在杭州各界的欢迎会上作了题为《佛法对于现代人类的贡献》的演讲。他指出科学、工业、政治有其不足之处,只有佛学能给予贡献,他从三方面进行了论述:科学的思想上一个宇宙观的新信仰的贡献、工业经济上一个人生观的新信仰的贡献、平权政治上一个公仆观的新信仰的贡献。他说:
思想之重心,仍在科学而不趋宗教;经济之重心,仍在工业而不趋农业;政治之重心,仍在自由而不趋统治。然此三者,今已各各如老鼠钻入牛角,愈钻愈狭,而有打通一条活路出来之需要。在此需要上,唯佛学乃能给予满足之贡献。
他总结说:
佛学之真际,对于现代人类的需要上,确能有此伟大之贡献,并不曾加上丝亳的吹嘘粉饰。然返观现在各国遗传的佛教,又觉得实在不能负起此责任,此则非世界上对于佛学已有相当认识的人们,大家来努力工作一番不可。
对于现代人类的需要,佛教的真际(诸法实相)确实能给予贡献。但只有中国的佛教才能负得起此责任。这和太虚大师在巴黎提出“中国文系佛学为世界佛学中心”说是一致的。
三、中国佛教本位的新
1937年,太虚大师在世界佛学苑研究部讲《新与融贯》,在此讲稿中,太虚大师提出以“中国佛教本位”的“中国新佛教”观。他的“新佛教”观最重要的特点是以“中国佛教本位”。这不同于我们一般对“新”的理解,我们一般谈“新佛教”,往往是要破除旧的观念、形态,创造新的理论、形态,而不是坚守原本的佛教。他对“新”是如此理解:
先说新的意义:平常说新乃对旧的反面而言,而佛法真胜义中无新无旧,缘生义中则没有一定的分划,小至一事一物,大至一世界乃至无量世界,都刹那刹那生灭相续的迁流着而新陈代谢。然依佛法契理契机的契机原则,以佛法适应这现代的思想潮流及将来的趋势上,因为人类在一个区域之中一个时代里面,适应其现在的将来的生活,则有一种新的意义。便是契机的意思。根据佛法的常住真理,去适应时代性的思想文化,洗除不合时代性的色彩,随时代以发扬佛法之教化功用,这在四悉檀中叫做世界悉檀,即是佛法活跃在人类社会或众生世界里,人人都欢喜奉行。如是,即为本人所提倡的弘扬佛法的新的意义。若是故步自封不能适应时代;或标奇立胜,从古代或异地另寻来一个方法,欲以移易当地原状,则都不免落于非契机的病根上。一般为佛法传持的人,若能依照契理契机去躬践实行,则不但目前及将来的中国的佛教可以发扬光大,即全世界佛教亦会因此而鼎新起来。
佛法真胜义中是没有新也没有旧的,但就契机而言,则有新的意义。也就是说,根据佛法的常住不变的真理,去适应所处的时代思想文化、生活,发扬佛法在世间的教化功用。
太虚大师的“中国新佛教”观目的有两个:一、由“中国新佛教”复兴中国民族。二、令“中国新佛教”适应中国目前和将来趋势上的需求。他认为佛教本位的“新”,有两点:一、拚除不能适应中国现在与将来的需求的中国佛教中的病态;二、揭破离开中国佛教本位而代之以不同方域不同时代的新谬见。中国佛教中的病态可以从三个方面去看,即教理、教制、教产三方面。针对这三方面的问题,太虚大师提出三大革命以改良佛教,即教理的革命、教制的革命、教产的革命。
教理方面,遁隐,应改为精进修习,化导社会;过去的佛教“专向死后的问题上探讨”,“曾被帝王以鬼神祸福作愚民的工具”,今后佛教应该多关注现生的问题,应该用为研究宇宙人生真相以指导世界人类向上发达而进步。
教制方面,有僧人“过滥过瘠”的情况,有的僧人不遵守律制,“唯我国汉僧,久成散漫无纪,凌乱无序之现象,若仍任其死气沉沉下去,不能振作,纵无外界之摧残,其自身已毫无意义,而反为佛教发展之障碍物,终必受社会天然之淘汰也。”太虚大师认为必须有僧教育以救其弊。在《中国现时学僧应取之态度》中,太虚大师指出应该以两种目标来建立新中国的佛教僧伽制度,即根据佛学的真理、适应现代的社会。这种新佛教僧伽制度须筑在人间世的基础上,要运用于世间,作那应作的事业,如六祖慧能大师云:“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只有这样,佛教才能自然地对世界人类产生教化的力量,更进一步,它可以成为非常普遍的佛教教化,使全世界的人都有机会接受佛教的教育。
教产方面,有“剃派、法派继承遗产的私有私占恶习”,应使寺院财产成为十方僧众公有──十方僧物,用来供养有德长老,培育青年僧材,兴办佛教教育。“尊敬及拥护能改剃派、法派传承制为选贤制,及办学校教育青年僧,与作利济社会事业的菩萨僧。”(《对于中国佛教革命僧的训词》)
太虚大师批判了两种佛教界中出现的“新佛教”的观念:一、倾倒于西化的佛教、麻醉于日本佛教,并推翻千百年中国佛教的所谓的新。二、批评中国从来未有如法如律的佛教,而据佛法的律制以从新设立的新。
太虚大师说:
但是我此中所云中国佛教本位的新,是以中国二千年来传演流变的佛法为根据,在适应中国目前及将来的需要上,去吸收采择各时代各方域佛教的特长,以成为复兴中国民族中的中国新佛教,以适应中国目前及将来趋势上的需求。由此,本人所谓中国佛教本位的新,不同一般人倾倒于西化、麻醉于日本,推翻千百年中国佛教的所谓新!亦不同有些人凭个己研究的一点心得,批评中国从来未有如法如律的佛教,而要据佛法的律制以从新设立的新!此皆不能根据中国佛教去采择各国佛教所长,以适应目前及将来中国趋势上的需要。所以本人所谓的中国佛教本位的新,有两点:一、是扫去中国佛教不能适应中国目前及将来的需求的病态,二、是揭破离开中国佛教本位而易以异地异代的新谬见。在这两个原则之下,在中国目前及将来趋势的需求上,把中国佛教本位的新佛教建立起来。
中国佛教不需要根据律制重新建立佛教。太虚大师认为中国现在虽然没有依律仪的僧团,诵戒、发露、忏悔,但中国的传受戒律的历史是极其光荣和丰富的。自曹魏嘉平年以来,已经有昙摩迦罗──法时阿罗汉来到洛阳举行开坛传戒。这是中国正式受戒的开始。这是可信和可考的。为中国比丘尼受戒,专门派人到印度迎请20位比丘尼来华传戒。现在各律寺传戒的仪式仍然非常隆重。我们仍然可以看到过去的传戒的系统的传承并没有紊乱。另一方面,现在中国仍有许多比丘个人持清净比丘戒,比如过午不食等。因此,不能因为中国没有集居诵戒,而说中国没有僧伽,中国没有比丘。(《中国是否有僧伽问题之辩论》)
中国佛教的革新不宜专门学习日本佛教。太虚大师认为近代的日本佛教从发展的极点进入了烂熟时代,日本佛教为适应“工业革命形成的资本主义社会”而兴起,也必跟随着资本主义的病态表现其病态,所以中国佛教的革新不能专门模仿日本佛教。中国佛教应该立足于实际的中国佛教,吸收东西方佛教、古代与现代的佛教的一切优势,成为中国乃至世界的新佛教。(《三十年来之中国佛教》)日本佛教的病态是什么,太虚大师没有说明。日本佛教的病态应该指的是日本佛教失去了佛教的真实性。太虚大师说:“明治维新后的日本佛教,曾与日本整个生产的和文化的各种社会组织发生缜密的有力的联系,但过于迁就苟求生存发达而渐失佛教的真实性。”(《答某师书》)太虚大师还说有些人只是浅显地学习了日本新出的佛书,便随意拿来学时髦、出风头、乱破坏、乱建立,以博取流俗无知人的赞誉,从而失去了佛法常契真理的真正的体性。这是新的,但不是佛教。(《海内留心佛教文化者鉴之》)
太虚大师提出的新佛教,虽然强调要以中国佛教为本位,不可离开中国佛教的本位,但“新佛教”并不“固步自封”,他以为应该吸取古代佛教的源流如锡兰佛教、藏传佛教的特长及现代日本、欧美的佛教研究的长处。在《复罗阁英居士书》中,太虚大师说:
又余之新,乃“汉族(即中国)佛教本位”以采择佛法之古源(锡兰、西藏等)今流(日本、西洋等)而适应现代中国需要之新;故奔放于任何一部分而离去“中国佛教本位”,皆可有分离余之倾向。
中国的文化有三家,即道家、儒家、佛家。太虚大师指出向来的读书人以儒书为主,歧视道书、佛书。如果深入民间观察,就会知道道家和佛家是整个中国民族文化的组成部分,不亚于儒化。站在民族文化的立场上,我们应该同等对待三家文化,整理、发扬三家文化,以改变旧来拘泥固执儒化的成见。就现代世界文化而言,随着科学的发展和人类知识的进步,能作为宇宙人生究竟信仰的宗教只有佛教,佛教是现代唯一需要的宗教,因为佛教是理性的智慧的宗教,公认的哲学的宗教,也有被认为是科学的宗教。佛教教义之所以最符合科学和哲学的理智信仰,虽然有很多原因,但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揭明“宇宙万物都是由因缘形成的”。由因缘而一切平等,不存在创造万物的主宰神。此外,此因缘是宇宙人生的实现,因此它是现实的、自由的,而不需要求之于外。将这一理论应用到世界上可以造成人类和平。把这一理论运用到中国,也可以成为民族复兴的精神动力。(《佛教为中国文化及智慧的宗教》)太虚大师认为新佛教能代表中国民族文化光荣的一面,这体现了太虚大师对自身佛教信仰的认同感,民族文化的认同感。他说:
民族文化中,绝不能排除佛教文化应有的地位。今日能成为问题者,乃一部分不明事理、认识表面的人们底理解工作。因之我们可以说,对变质之旧佛教,欢迎共同加以改良,而代表中国民族文化光荣一面的新佛教,也应合力提倡,这才能建设真正统一的中国文化。”
结论
以中国佛教为本位、以中国文系佛学为中心一直是太虚大师一生研修佛法的理路、弘扬佛法的主体观念。他认为中国文系佛学可成为世界佛学唯一的中心。这体现了太虚大师对自己的中国大乘佛教信仰、民族文化的认同与自信,这样的认同与自信不是来自盲目的崇拜或狭隘的民族主义,而是来自理性的抉择。我们应该意识到中国汉语系佛学在中国民族文化中、当代世界佛学中及世界文化中的地位与价值,而不必“崇洋媚外”。
参考文献:
太虚:《佛法对于现代人类之贡献》,《太虚大师全书》,电子版,中华佛典宝库制作,2008年2月。
太虚:《新与融贯》,《太虚大师全书》,电子版,中华佛典宝库制作,2008年2月。
太虚:《我的佛教改进运动略史》,《太虚大师全书》,电子版,中华佛典宝库制作,2008年2月。
太虚:《西来讲佛学之意趣》,《太虚大师全书》,电子版,中华佛典宝库制作,2008年2月。
太虚:《佛学之源流及其新运动》,《太虚大师全书》,电子版,中华佛典宝库制作,2008年2月。